「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，有幾棟小農舍，然而天空烏雲密佈，彷彿即將下起大雨，眼前是一部馬車，上頭載了滿滿發黃的乾草，一位農民壓在乾草堆上，望著馬車旁的另一位農人，彷彿彼此討論著，是否要再多載一點乾草回去呢？否則下了大雨就來不急了。」這是我在岳母家牆上所看到的一幅仿真油畫，是十九世紀初期的一位法國畫家杜普雷（Jules Dupre,1811-89）的作品，標題叫做秋收(Autumn Harvest)，整幅畫把農民在秋天麥田收割後，忙著整理剩餘的乾草，可是卻眼看風雨欲來，栩栩如生地把當時的情境與農村生活景象給真實地呈現出來，雖然我不曾真正在農村待過，可是每次回岳母家看到這幅畫，就會令我想起專科時代，頂著太陽下田耕種的辛苦，雖然比起真正的農夫來說，那是微不足道的，可是卻是讓我對農夫耕種，汗滴禾下土的辛苦工作，產生印象很深刻的一段記憶。

這輩子第一次有過的下田經驗，應該要算專科時所修的農藝課，那時學校裡有廣大的校園，老師分配每人一塊長方形的小田，而大家的任務，就是在這屬於自己不大不小的土丘上，自由選擇一種農作物來栽種，包括常見的各類蔬菜，或是一年生的花卉植物，大家的功課就是要讓自己的作物，從播種，發芽，施肥，成長，到最後開花結果，然後親自收成，而老師就依照同學栽種植物的生長狀況來評分。

當然一學期下來，有些同學非常用心地照料自己的田園，植物就長得特別好，然而也有些同學的田園就雜草叢生了，一眼望去，還以為是一片荒蕪的田地，而栽種的植物不是被蟲咬得「萎靡不振」，再不然就是雜草長得比植物還高還茂密，幾乎煙沒了栽種的植物了，當然也有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同學，不是種子發不出芽來，就是肥料施得太多，讓植物早早就夭折了，然後只好到處去乞討同學們施捨，結果你就會發現他的田園，像個展覽館似的，三三兩兩，高高低低，五顏六色的植物雜種在一起，有時也是挺有趣的。

而我選擇栽種的植物是那有「太陽花」之稱的向日葵，一來是我喜歡它那碩大的，鮮黃帶有朝氣，充滿熱情的花朵，總是讓人看了很開心，另一方面，我翻了園藝栽植的參考書本，台灣南部的炎熱氣候，也很適合栽種的，只要施以正常的肥料，有充足的光照，花朵就會長得又大又漂亮，我想，對我這從未下過田的都市小孩，或許這是最簡單的開始吧！不像室友選的是大白菜，這種葉菜類的植物，看似簡單，可是種起來，卻非常費功夫，不僅要天天澆水，施肥也要恰到好處，不能太多，也不能太少，而且還得耐著那刺鼻的藥味，噴灑農藥，就怕菜園裡的那些蟲蟲們，看到那白嫩嫩的菜葉，把它啃得千瘡百孔，那麼一學期的成績可要不級格了。

所以我和室友，就成了明顯的對比，我的太陽花，屬於耐旱植物，通常三五天澆一次水就可以了，也不需要特別的除草與施肥，不像室友，天天看他忙著往田裡跑，總是一會澆水，一會兒施肥的，對於那雜草似乎總是「野火燒不盡，春風吹又生」，一學期下來，皮膚曬得黑黝黝的，手掌也起了繭，宿舍裡還堆著大斗笠與鐮刀，十足變成了個鄉下的莊稼漢，反到是我，多半是帶著愉悅的心情到田裡賞花，彷彿去尋寶探險般，常常可剪下許多含苞待放的花朵回宿舍，甚至有時還抓了許多田裡的小甲蟲，花蝴蝶，做為昆蟲標本，所以室友就常常嘆自己「選錯了對象，嫁錯郎」，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，如果當初也選擇和我一樣的植物來栽種，就不用那麼辛苦了。不過人生不就是如此嗎？如果我們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，如果能早一點做好規劃，多收集一些資料，那麼我們可能會產生一個截然不同的結果，甚至少走了許多冤枉路，不會白白浪費許多保貴的時間，就怕多數的人，總是等到問題發生了，才來找答案，往往在沒有充足資訊可以參考，或是沒有充份時間可以思考的情況下，總會匆匆做出錯誤的選擇與決定，可是等到答案揭曉時，我們才恍然大悟，甚至後悔與懊惱，恐怕都為時已晚了。

其實我發現，栽種植物也和一個人的個性有關，有些人，生性懶散，對事情漠不關心，心浮氣燥的，這種人，絕對沒有辦法把植物種好，然而也有些人，個性太過謹慎小心，可是卻往往忽略了植物本身的特性與需要，總是把植物保護得太好，不是施太多的肥，要不然就是噴太多的農藥，最後也把自己的作物也給毒死了，更有些人，喜歡自作聰明，該施肥的，該澆水的，不按植物的需求，完全隨自己的想法，結果常常是揠苗助長，再不然種出來的植物也往往是弱不經風的，只有少數的人，可以按照植物的本性與需求，配合天時地利，給予植物適當的水份與養份，勤奮地鬆土除草，如此才能把植物栽培得很好。

那學期，雖然短短的幾個月，同學們從犁田，鬆土，然後選擇植物，播種，施肥，到最後收成，我想這也是一個非常難得的經驗，尤其我永遠會記得，第一次看到那發芽的種子，破土而出的喜悅，看到自己栽種的植物，一天一天慢慢地成長茁壯，最後開出了美麗的花朵，那種興奮與滿足的心情，我想對一個沒有親自扛過鋤頭，沒有真正下過田的人來說，是很難體會的，還記得那時老師常常告訴我們，「種下一顆種子，等於種下一個希望，而人生便是由希望所堆積而成的，如果人生沒有了希望，那麼也就不會有任何收穫。」我想下田，對當時的我來說，或許玩票性質大於學習，可是在親身體驗過農夫「鋤禾日當午，汗滴禾下土」的真正滋味後，我才能稍稍體會「誰知盤中飧，粒粒皆辛苦」的幸福。

記得有一天，室友扛了一個大布袋回來，裡面裝了滿滿地幾十顆大白菜，原來他一學期來的辛苦總算有了結果，大白菜都成熟了，我和室友，便「昭告天下」，找來許多同學，準備大家煮個火鍋，慶祝一番，這些室友親自栽種的大白菜，雖然沒有市場上長得那麼漂亮，可是吃起來卻是相當的甜美，清脆爽口，只可惜當時，學校地處偏遠，無法買到生鮮料理，鍋子裡煮的清一色都是同學們種的各式蔬菜，儼然變成一頓蔬菜火鍋大餐了。更有趣的是，也不知同學從那找出來的電鍋子，好像出了點問題，總是無端的會漏電，所以大夥要夾菜的時候，必須先把電關了，可是常常有同學吃著得太興奮，忽然就忘了，拿著鐵湯匙一伸手，就被電個正著，弄得大夥笑個不停。我想這段趣事，或許是那年大家在辛苦下田耕種後，最歡樂的意外收穫吧！

隨著學期的結束，寒假跟著來了，正巧台北有位畢業的學姐需要找幾位工讀生幫忙，她在天母的山上開了一家苗圃，裡面栽種了各式各樣的花苗，希望搶在春節的時候，能準備一些應景的盆栽拿到花市去賣，而我和室友因為家在北部，就順理成章地被老師推薦去實習了，只不過這一次，就不像在學校上課那麼輕鬆了，甚至可以說是「真槍實彈」的上戰場，還記得那時候，學姊給我們的工資是一日五百元，可是卻要求我們兩個人整理那將近百坪的土地，還要把那上千株剛發嫩芽的小花苗，一一換上小盆，對於那即將送到花市販售的盆栽也要施肥，每日澆花，所以往往工作一日下來，我和室友倆人累得全身幾乎癱瘓，回到家後，倒床就呼呼大睡。

不過在苗圃的工作雖然辛苦，可是我們卻學習到了許多園藝的經驗，包括如何插枝，稼接樹苗，尤其那時候，學姐從荷蘭進口了將近上百株的鬱金香球莖，有各種顏色的，我和室友每天會從冷藏庫裡，把已經發芽的鬱金香球莖挑出來，將三顆球莖一起栽種到一個小花盆中，準備拿到花市去賣，還記得我們剛換上了新盆的鬱金香球莖，或許是受到陽光與水份的滋潤，生長的速度奇快，每隔幾天，就有許多的鬱金香發出了大大的花苞出來，我和室友，從未看過這麼多的鬱金香，每天工作雖然辛苦，可是有時一眼看到那綠綠黃黃的一片鬱金香花海，也就忘記了身體的疲勞，心情也就開朗了許多，那年我們辛苦的打工，雖然沒有賺到什麼錢，可是我們卻擁有了許多美麗鬱金香的回憶，只可惜，那些鬱金香的花期並不長，過完了農曆年後，也隨著春天的來臨而全都凋謝了。

       這幾年來，出了社會，或許工作大都屬於資訊與科技產業，可以說完全與園藝沾不邊，可是常常在夜深人靜時，那年與室友在田裡耕種的往事，卻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，我想就像當兵，對每個男孩的意義，不僅僅是完成自己保家衛國的責任而已，往往它也是生命成長中的一段奇特的體驗，這種體驗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，而且也不是掌握在我們的手中，可是卻會永遠像石刻般地深刻留在我們的記憶之中。

今年的秋天，我收到室友寄來的賀卡，他在山上開了一家蘭園咖啡廳，除了栽種各種蘭花之外，還兼賣咖啡，同時也提供了幾間小木屋，可以讓顧客享受清雅寧靜的山居生活，我看著室友的照片，望著那美麗的蘭園與山景，想起了他的大白菜與我們兩人栽種鬱金香的那一段趣事，我沉思了許久，臉上泛出了當年青春年少的歡樂笑容，這一份甜美的友誼與記憶，對我來說，應該是今年秋天最大的收穫吧！